昨天，8月24日，是老舍先生逝世的40周年纪念日，今年也是他走上文坛的80周年。

　　在这样一个纪念日，可以和老舍先生之子舒乙聊聊这个大文豪是件很幸运的事。舒乙先生已年过古稀，多年从事老舍作品的研究工作，从电话里感觉得到他的平易近人，感觉到作为老舍作品研究者对老舍的尊敬和作为儿子对父亲的深爱。

　　对老舍的评价在上升

　　《城市假日》：今年是老舍先生逝世40周年，也是他走上文坛的80周年，您怎么看他对文坛的影响？

　　舒乙：中国的文坛和世界的文坛对他的评价是在上升。作家和文学作品有点像流水，总是后浪推前浪，总是大浪淘沙，很多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淘汰掉，只有很少一部分东西剩在那。所以很多作品的命运都很悲惨，最后就被遗忘了。像老舍先生这种属于很特别的了，他的评价在上升，这是极少享有这种声誉的人。他的文学事业还在继续向前发展。

　　《城市假日》：您觉得老舍先生的哪些方面尤其值得现在的作家学习借鉴？

　　舒乙：老舍先生的很多作品描写的对象比较宽，也保持了文学的相对独立性，有它符合文学规律的特长，这使得他的文学作品在一段时间以后，反而被发现更有价值，生命更长远。他的作品被大家公认为艺术性很好，能够感动人。艺术的一个标准就是能不能感动人，而并不在于你究竟传递了什么思想。大家发现老舍先生的价值就是他有很高的文学性艺术性，这些东西能够深深地打动读者，读者觉得是好故事，好作品，看了之后有很大的精神上的愉悦和享受，在感动之余还想了很多问题。

　　一读，你就喜欢了

　　《城市假日》：老舍先生的很多作品描述的东西离现在的生活比较远，现在很多年轻读者很难静下心来读，您觉得怎么样才能拉近这种由于时间和空间造成的距离呢？

　　舒乙：我觉得正好相反，老舍先生的东西之所以能成为经典，就是因为跟现在还非常非常像，一点也不远。比如《二马》，是他1928年左右写的，你现在去看，很多中国人的恶习，跟他描写讽刺的东西太像了，一点都没过时，甚至有点超前，所以绝对不能说他的东西和现在的生活有很大的距离。现在的人不爱看书，不是说他不爱老舍，不爱鲁迅，是他根本不看书，光看电视。而且你看他们的文字这么好，你只要认真地看下去，肯定就爱不释手啦。不是看不下去的问题，是根本不看。

　　《城市假日》：在老舍先生的作品中，哪些最适合现在的人看？

　　舒乙：第一《四世同堂》，第二《骆驼祥子》，第三《离婚》，第四《二马》。另外他的短篇小说好看，比如《断魂枪》，比如中篇小说《月牙儿》和《我这一辈子》，都好看极了。我发现很多青年作家都推荐读老舍的《断魂枪》，把它当作自己最喜欢的作品。但确实应该说很多东西看不下去，很多以前被认为很优秀的东西，现在看来已经没有魅力了。那个确实很快会被淘汰。但有好的东西，还是非常非常优秀的。像那个《茶馆》，演一次，那些没看过话剧的人马上很喜欢，哎哟，这那么好。而且马上就会学里面的语言，用到自己的生活中，变成大家的口头禅了。

　　文学的质量需要提高

　　《城市假日》：几十年前我们有很多影响一代人的作品，比如《日出》、《茶馆》、《平凡的世界》等等，但近年来，似乎很少有诸如此类具有影响力的经典作品问世，很多人觉得想读的文学作品太少，您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舒乙：改革开放以后，文学还是呈现一种繁荣的局面，从事写作的人特别多，印的书特别多，杂志特别多，副刊特别多，出版社特别多，这是一种量的体现，这是空前的。质量上也有相当不错的东西出现，但是如果跟五四的元老们的经典作品相比，质量还有待于提高。

　　给人好像有点退步的感觉就是因为我们曾经走了一大段弯路，这个弯路对文学的影响太大了，损失惨重，再恢复过来，有待一个过程。你可以拿鲁迅先生、茅盾先生、老舍先生的修养和现在的作家来比，也许现在的作家经过那么大一个弯路，还没有恢复到应有的高度。文学有三个来源，古典文学、西洋文学、民间文学。你可以分析，现在的作家普遍而言，他们的这三大来源恐怕都还有待继续提升才行。古典文学的来源普遍不行，西洋文学来源普遍不行，外语很差，到外国留学的机会很少。而像以前的作家，外语好得要命，都是大翻译家，都能读原文，而且差不多都在外国生活过一段时间。民间文学来源也非常不行，普遍不喜欢京戏，普遍不喜欢民间文艺，对它们非常陌生，所以从修养上来看差好大一截啊。得赶快大步往前赶啊，把该补的东西补上来啊，修炼自己。

　　《城市假日》：您近来有没有读到过特别好的作品？

　　舒乙：我觉得还是有一些作家值得特别注意的，他们写得不错。比如湖北有个作家叫刘醒龙，比如有一个相对年轻的作家叫毕飞宇，写得很好。还是有一些非常用功的作家，前途很光明。

　　有儿子，让他当木匠

　　《城市假日》：老舍先生好像一直不大支持您当作家，能谈谈原因吗？比如您就是理工科出身的。

　　舒乙：他没有谈过这个问题，但他在书信里头，在一些散文里有谈到，说我要有个儿子就让他拉车，或者当木匠。我觉得跟鲁迅先生说自己的儿子不要当空头的文学家是一个道理。他没有正式谈过他的孩子应该做什么，但我觉得他心里一定对作家有个标准。我觉得他的标准应该是这样几条，第一，一定是个天才，一定有非凡的智力，智商很高；第二，一定有非常丰富的人生经历，有很深的对社会的观察体验；第三，文学技巧非常好，古典文学、西洋文学、民间文学底子好。这些条件都是一个好作家必须具备的。他显然认为自己的子女这些统统不具备。比如第一条天才，他肯定认为我们这些人全部都是傻蛋，肯定是不行的。第二，肯定都是没有任何社会经历，全部是由学校里走出来的人，根本对社会只知道皮毛，不可能有一肚子故事。第三，古典底子很差，外文底子、民间文学底子很差，他那么一想，他肯定会觉得自己的孩子肯定是不行的。

　　《城市假日》：那如果按照这个标准，不是很多人都不敢当作家了吗？

　　舒乙：那绝对不要当了，绝对是太难了。

　　在他面前只能做个倾听者

　　《城市假日》：在今年年初出版的《老舍的平民生活》一书里，您写了老舍先生日常生活中的一面，让我们看到了除了写作之外的老舍，读起来非常有意思，比如老舍先生的一些写作习惯、和家人和朋友，和花花草草小狗小猫的故事。您是怎么想到要写这样一本书的呢？

　　舒乙：老舍先生是一个极其可爱的人，他不是一个枯燥、单一的人。虽然他死于非命，但是极端热爱生活，享受生活，懂得生活，知道生命的价值。这样一个人是很值得立体地写一下的。我觉得像他这种人实在是太少了。包括他的作家朋友们像他这么丰富的也很少。我看到他的同代人，跟他在一起经常聚会，好像比现在的作家聚会要多得多，而他们只要到了老舍先生身旁，一概都不说话，看他一个人，他是一个特别特殊的人。

　　《城市假日》：是因为老舍先生在朋友面前特别爱说话吗？

　　舒乙：不是特别爱说话。因为我后来也自己写东西，就发现作家和作家交往，能够在三分钟之后判断对面的那个家伙智商比我高，于是乎他就绝对不再说话，完全要听那个人说。而通常老舍先生在场的时候，其他人一律沉默。

　　《城市假日》：您小时候就发现了这点？

　　舒乙：小时候就发现了。而且在很多作家日记里频频出现过这样的描写。比如叶圣陶先生，他是个大家，他就曾很坦率地写，“只要老舍先生出场，我们就完全看他一个人的，而且绝不早退，他什么时候说完了，我们再回家。”这证明了他的魅力，他的活力和智慧。他会的东西实在太多。古代那种百科全书式的人物，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全会的人物，五四运动后已经很少了。而他什么都会。比如说，很多留洋的作家，对中国的绘画一点不懂，挂在墙上一张齐白石的画，他根本说不出来这个好还是不好，没有这方面的修养。老舍先生挂很多画，就跟他们讲，这张画好在什么地方，败笔在什么地方，侃侃而谈，络绎不绝，那个人只有听的份。

　　《城市假日》：您画画也是受他的影响？还是受您母亲的影响更大一些？

　　舒乙：老舍先生一笔都不会画，非常拙笨的，在笔记本上画的小人，跟幼儿园一摸一样。但是他极懂美术。我六十岁以后开始画画，画了差不多有11年，越来越觉得我的绘画绝对是受老舍影响，而不是受画家妈妈的影响，这个厉害吧？老舍有大套理论，对美术的见解，这个绝对会深深地影响你，而不是技巧，技巧是第二位的。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一笔不会画的人，对你的影响，居然比那个会画的人要大得多。世界怪不怪？

　　《城市假日》：现在很多文学作品都被改编成影视作品，而且改编得越来越厉害，您怎么看这种情况？

　　舒乙：这也是一种无奈，因为现在投资很大，需要打广告把这钱再找回来，那只好变成长的电视剧，短的像单集片根本没人去做。但你想原来的长篇是很短的，中短篇更短，你把它变长扯长，没有办法只有加水，加水并不是说一定不好，也可能很好。关键就看你加得怎么样。现在的问题是，要扯很长，但又不会加水。加出来和原著很不一样，人家一看，这是什么啊。加了半天，只好挨骂。不过也有加得好的，像以前葛优和小陶红主演的老舍先生的《离婚》，我就觉得加水加得好。

　　

　　●老舍作品改编影视作品不完全记录

　　30集电视连续剧《月牙儿与阳光》根据老舍三篇小说《月牙儿》、《阳光》与《微神》改编

　　黄磊、江珊、马伊俐、寇振海主演

　　

　　22集电视连续剧《我这一辈子》改编老舍小说《我这一辈子》

　　张国立、邓婕主演

　　

　　其他：电影《方珍珠》、《我这一辈子》、《龙须沟》、《茶馆》、《骆驼祥子》、《月牙儿》、《鼓书艺人》、《离婚》等

　　电视剧《龙须沟》、《骆驼祥子》、《鼓书艺人》、《二马》、《离婚》、《茶馆》、《四世同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