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那天就是炮击金门那天,万炮齐轰金门,所以我得对得起我这生日,从今儿起我就万炮齐轰这帮孙子,这帮坏人,丑恶现象。”
——王朔
我没遇到过好老师
记者:您以前做错了会给人道歉吗?
王朔:做错给人道歉,我是从小就这样。这个事儿其实也不容易。我小时候经常被强迫道歉。譬如说,在学校里,老师写了个错别字,我在底下喊,上小学的时候,我说老师您的字写错了。老师说我破坏课堂纪律,让我出去,然后让我写检查,在全校念检查。我没错我都被强迫认过错。我那时候每个礼拜都在全年级或全校写检查。所以我的文学才能最早是写检查写出来的,真的。
有一个政治课老师我印象里特别深。其实她写的是“书信”的“信”,她把“单立人”写成“文化”的“文”,我呢,小孩不知道那是一个异体字,我就举手说“老师您的字写错了”。她呢当时觉得很没面子,说这个可以写。我就拿着新华字典,我说“对不起字典上没有这个字”。那时候有工作队,把我拉工作队去了。把我爸叫来,我爸打了我一顿。我一中午给她写了五千字的检查。当时我骂了她一句,“你怎么跟泼妇似的”?她说什么叫泼妇。我小孩我还真不知道,我以为泼妇就是特别厉害的女人,其实泼妇在北京话里还有乱搞的意思。她以为受了侮辱了。好吧。那我在淫威之下我屈服了。
有些老师一直在压迫学生。他们无知,他们以为自己有知识,他们在课堂上发生冲突很多都是为了维护面子。谁维护面子?无知的人才维护自己面子,他怕漏气。你看我,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可是有的小学老师,他就想显得他是全知,那你累死了,你太累了。你怎么可能是全知呢?没有一个人是全知的。所以老师演全知全演砸了。所以我瞧不起老师,谁要叫我老师我想真他妈骂我,我怎么能成为那种人呢?
记者:会不会有哪个老师您觉得比较好?
王朔:对不起,很不幸,我没遇到一个。
我骂那些人,只是一个开始
记者:您觉得您现在快乐吗?
王朔:(沉默)。我现在,我现在还行吧。
记者:能做您想做的事?
王朔:当然了。当然谈不上快乐。我的人生正在走向完结。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快乐了。
我现在严肃认真地对所有社会丑恶现象开战。我自己,我可以吃喝玩乐,但是我的心是凉的。我没有那热乎气了。
记者:这段时间您骂那些人,只是一个开始吗?
王朔:当然是开始了。我是对事不对人。你别想我点名。我虚着说,不要让大家在那猜,说谁就是谁。你说我诽谤你就告我去,我全力应诉,如果确实诽谤我就赔你钱,我认错。我不是,你丫得出来认,认这账。你不认,怎么说呢,我,咳,我就是要让这些小人在外面表演的时候让他们心里知道一点害怕,知道有人会在旁边说他一声傻逼,让他心里有点含糊。我就是起这个作用。
我就把这些人生无意义撕破给大家看,你别在那装伟大,你们这帮孙子。
记者:您会经常想到那段少年时光吗?
王朔:我不用经常想到。我从小是被当作战士培养的。我是一战士。我没赶上打仗。我也贪图过享受,追求过金钱利益。现在我看破这些了。我现在五十岁了,我准备像战士一样过我的后半辈子。
记者:会不会特别累?
王朔:我不觉得累。我痛快。这些人都不是坏人,只是他们被自己的私心和虚伪变得丑恶了。譬如说郭敬明,他道完歉他就是好孩子,你不道歉你就是小丑。我要他们一个个现了原形,然后你们好好重新做人。大家其实都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干嘛这么寒碜啊?
记者:我有一点特别不明白。您会说很多话,然后最后,加一句,“别把我的话当真”。
王朔:因为我不希望任何人崇拜我,你知道吗?我不是说我正确别人不正确。我们无不在偏见中,我们都在求知的路上。我不是说把别人砍倒了我来当这杆红旗,我不当红旗,我也不要当圣人。
记者:如果真的没有人当真,不就成一个独角戏了?
王朔:随他们去吧。如果大家真是这么想问题,那爱谁谁,反正我要讲我的话,你们爱怎么理解怎么理解,爱怎么听怎么听。你们愿意装孙子,当傻逼,你们当去吧。我他妈才不心疼你们呢。
从今天起我句句是真话
记者:您为什么而写作?
王朔:咳呀,怎么说呢?因为我无权无势,我内心的话我跟谁说去啊。我不敢信别人,我小时候是不信任别人的人。我也不敢写日记。小说大家说它是虚构的,我就把心里的话写在上面而已,把自己不能实现的好多愿望,还有一些经过的事改头换面写成一个故事。你说成真的我也不承认,反正,当假的看吧。当然,它可以给我带来一些名利上的收获。我心里特别难受的时候我会写东西吧,把心里这种难受写出来,我心里就好受了。
记者:特别开心的时候就不会想写?
王朔:对,对。玩的时候当然不写了。
记者:算不算一种治疗的方式?
王朔:算,算。是心理治疗。怎么说呢,写作其实也是一个朋友。你自己跟自己说话不成神经病了吗?你写作大家还认为你很正经。其实你是在和自己说话,写作的时候可以把你的思路很多都理顺了。所以我写作真是为我自己写,我有这个生理需要。
记者:以后会写些什么故事呢?
王朔:我就写我真实的一生,我碰到的人和事儿,我就写这个。我写的全是我自己,真实的生活,你当小说看也行,你当历史看也行。我不想像巴金那样到一百多岁再说我要讲真话。我要从现在起就讲真话,我句句是真话。
记者:之前写的也是自己的故事吧?
王朔:之前我真假掺半。从今天起我句句是真话,我看谁受得了。
记者:会把它写成小说吗?
王朔:随便你叫它什么。我在网上每天写,你每天看吧。说真话特别不容易,因为有些记忆就是错的,你认为是真话,可能不是真话。因为现在大家都活着嘛,我说错了你可以指正我说不是这么回事儿,不是我说的,或者你这个记忆有错误,那不当场就订正嘛,尽量还原它。不过我绝对不诽谤任何人,我就说真事。当然有些涉及到隐私的事儿我不会说,我没那么无聊。
我挺受朋友欢迎的,我没抑郁症
记者:您现在是一个人住吧,会不会觉得挺孤单的?
王朔:我有很多朋友,我其实是一个很受朋友欢迎的人。我是因为写作经常需要一个人独处,所以我的朋友都认为我有抑郁症,有时候说你为什么不出来玩啊?我其实朋友特别多,天天叫我出去玩,我也天天出去玩了好多年了。但是我必须得一个人待一阵,否则,老在外面玩没意思,就这点事儿呗。
我其实是一个安静内向的人,我愿意自己待着,想事儿。因为我从小处于受压抑的状态中,我会经常在内心幻想完美的事情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从小就在内心对自己进行文学训练。呵呵。
记者:问个大点的问题,您为什么而活着?
王朔:我现在为几个人活着,我对这几个人有责任,所以我必须活着。否则,我不知道。譬如说我女儿要今天死,我明天就不活。我没有理由活着。活着就是为你爱的人活着呗,或者你对他有责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