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真有个姑娘

　　是白蛇娘娘转世？

　　有作家重新讲《白蛇传》了

　　白蛇转世了

　　法海是个可怜人

　　许仕麟是个蛇孩

　　这次的《白蛇传》是这样的

　　重新讲一个妇孺皆知的故事太难了。“不能再讲老故事。你用现代人的语调语气把一个短篇写成一个长篇，肯定很累赘很没意思。肯定要创新。”

　　李锐和蒋韵把它讲成了一个“前世今生”的故事。白蛇转世成了“我”，现在的教古典文学的大学教授。“这来得很自然。在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法海留下四句话：西湖水干，江湖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1924年9月25日，它就真的倒了。雷峰塔的真的倒塌等于是给了我们一个叙述的契机。就是白娘子千年之后她就转世了。我们从传统当中自然地获得了这样的契机。”

　　“断桥没有人的时候很好看”

　　这是李锐在采访时最动容的一句话。两年前，女儿从国外回来过暑假，来杭州。住的地方是新新宾馆。“推开前窗就是断桥，推开后窗就是保俶塔。所以我觉得西湖的风光特别有意思，它老和这样的故事联系在一起。这个城市是个特别有意思的城市。”

　　他和所有迷恋西湖的人一样抱怨：“西湖永远是人太多。”有一次划船是在晚上，天黑下来，船少，人也少，一只船黑黑地在西湖上漂着，水里的鲤鱼一甩响尾就哗一声跳出水面。“那个时候，感觉特别好。”

　　“断桥没有人的时候很好看。”彼时，他还没想过要重新讲这个和断桥有关的神话。

　　写《白蛇传》是因缘

　　《人间》是李锐和夫人蒋韵的第二次合作。“第一次合作是我们的女儿。”

　　他说重述《白蛇传》绝对是个偶然，也是个因缘。从小听它长大，他之前的一个中篇小说里，他曾引用过这个传说：“一个农村的画匠，画家具啊，炕围子啊，用油漆画简单的手工艺，有一个农村的小姑娘跟他逃跑了。他画的炕围子就是《白蛇传》，什么断桥啊，水漫金山啊。”

　　定下来重述《白蛇传》后，李锐夫妇去香港浸会大学做了三个月的住校作家。“三个月等于是憋在香港了，除了学校的一些讲座之外，其他时间都是自己的。”讨论更多了，干脆就一起来写吧。“和图书馆非常近。《白蛇传》有很多版本、源头、流变。刚好可以查很多资料。”

　　一共修改了五稿。两个写了几十年早形成了自己风格的作家不断磨合。“把语言各自过分突出的东西都磨掉了，相对来说是一个妥协吧，我们两个人的一个中和。有人说小说里有很强的阴柔之美，文辞也细腻。因为蒋韵在。”

　　法海是个绝对矛盾并且可悲的人

　　在《人间》里，我们看到的白娘子、小青、许仙跟我们之前听过的形象比较相似。但是法海，完全是一个颠覆。法海受师父之命做一个除妖人，在寻找白蛇的途中得了瘟疫。白娘子的血是治瘟疫的药，他喝了；白娘子做的饭菜是活过来的粮食，他也吃了。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善良的蛇妖，他应该除么？

　　“法海在原来的传统神话里就是一个脸谱化的反面人物，面目可憎的大胖和尚。这样的解释在现在的人看来就比较平面化简单化。

　　（在这本书）最后他经历的是形而上的一种精神煎熬。他继承师父的衣钵，师父的使命，做一个除妖人，最后他发现他要除的妖其实是个最善良的人。他本来是要以善良正义的立场来惩罚邪恶和妖孽。他发现他追杀了一生的人，是个最善良的人。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大悲剧。他其实非常矛盾。在法海身上，体现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比较深的人性的一种探讨。”

　　许仕麟是个蛇孩

　　在小说里，许仕麟有个小名叫“粉孩儿”，他不是传统神话里的正常的人，他是个吃昆虫吃鸟的蛇孩。而这个蛇孩的诞生，是女儿给李锐夫妇的一个启发。

　　“我们老说这个故事应该怎么写，她听了，加了一句话，那许仙和白蛇生的孩子是一个蛇孩，这个多奇特。可能她自己都不在意。这就成了我们故事展开的一个契机。序言之后第一章，首先出来的人就是这样一个无法确认自己身份的人。整个故事，也都是写这么多人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份。

　　“身份的认同一直是一个困惑。最后法海自己也有一个身份困惑。他原来一直是一个坚定的除妖人，当他放许宣和粉孩儿一条活路的时候，他实际已经背叛了自己对师父的誓言，背叛了自己除妖人的使命。这次背叛对他来说，不是对于简单的善和恶的选择，而是同时对善和恶的一个超越。他才发现最大的善其实是超越了他原来的理解。法海最后是一个真正的大彻大悟的人。他对大彻大悟的理解，超越了他原来在佛门之内的一些理解，是大慈悲。”

　　背叛者们的故事

　　“许宣背叛了他原来的夫妻恩爱，法海背叛了他的师傅，白蛇背叛了她成仙修道的修炼，而要当一个人。

　　“许宣最后爱上了一个妖，而因此不再爱人间。他发誓下世不再做人，果然他后世就做了一颗树。范巨卿背叛了救了他并给予他最纯洁爱情的小青。整个前世今生的故事也是一个双重的悲剧。白蛇在一千年前经历了一场人间的悲剧，一千年转世后又经历了人间的悲剧，再一次被人间所伤害。所以她不停地在这个故事里有这样的感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不写大团圆

　　“后来的粉孩儿（许仕麟）在原来的故事里就是一个世俗的大团圆的人物。他出来中状元回来又去哭塔，然后佛祖就感动了，说这个孩子太孝顺了，就让他们母子相见吧。母子相见后说，好啦你们前世的孽缘已经结了，你们都升天列入仙班吧。最后戏曲的结尾，就是乾隆36年，方成培的《雷峰塔传奇》这个剧本，确定了现在基本的样子。

　　“我们既要用这个故事，又要打破过去这种简单的平面化的相对来说俗气的写法。中国的老百姓特别喜欢大团圆。但我们作为当代的叙述者，如果你想把千年的历史激活，你就不能被动地叙述历史，你就得有自己的贡献，你的独创。更何况《白蛇传》本来就是一个反复被人重述的故事。我和蒋韵这次再一次加入了这个千年的重述之中去，按照我们的理解对这个故事进行重述。

　　“我们写的是一个悲剧。有人说你们写得那么惨烈，好像人间就是这么悲哀、黑暗、冷酷。其实我觉得这个理解上有一个偏差。在我们的故事里，无论是那些残酷的冷酷的自私的狂热的大众，法海的冷酷要追魔要降魔，和白蛇小青他们那样的大慈大悲，那样的舍身救人，把自己的血流干了来救人，那些都是在人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是曾经是人身上的品质，是人性的一部分。你不能只简单的要么是小白兔要么是大灰狼，这么一种儿童文学的层面上来理解善和恶。

　　“不是（对人性的）失望，更深的东西是理解。比方说，孔子说，六十而耳顺。到六十岁，耳朵就顺了，就听不出来反话。这句话就是说深刻地理解了世界和自己。比如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看起来好像这句话说得一点人情味也没有。好像天地就是一个最冷酷的野兽一样，把万物都看成的是狗尾巴草，不值一文。其实这是一个特别深邃的特别深刻的对宇宙和生命关系的理解。当我们人对自己的生死赋予了强烈的感情、强烈的道德的时候，在宇宙的秩序里，对生和死并没有这种感情和道德的给予。人的爱恨情仇实际上是微不足道的。这种认识能让人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更重要的不是绝望、悲愤、悲伤，而是一种最深刻的理解。这种理解才谈得上对人和人性一种更真实更客观地描述，给人一种更清楚的对待，不再为简单的理想烧伤眼睛。尤其是我们这代人有了这么多经历以后，确实觉得对人类的历史，人类的文明不能用真理啊理想啊光荣啊这样的话简单地为它们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