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苹如侄子郑国基:
二姑很美,她还有个未婚夫
我不会去看《色,戒》
那些镜头哪怕几秒钟也会让我难过
南京东路378号的王开照相馆,是1920年创办的老字号。早年的郑苹如在这里拍过一些照片。有一张半身照,她侧着身子,把左手搁在边上一个柜子上。大约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左右拍摄。全部手工着色。中分的卷刘海拢在两边,后边的头发挽起发髻。旗袍是大花式样,着了黄绿色。外头套了件短开衫,着了桔红色。照片中的她微微歪着头,化了淡妆,笑着露出牙齿。“王开”的董事长匡丽英从牛皮纸信封里小心翼翼地抽出这张老照片的时候,忍不住感叹:“真的是非常漂亮。”
去年底,因为自来水管爆裂引发“水灾”,王开照相馆的工作人员在地下仓库的档案室里发现了一只纸箱子。里头都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照片。当时他们都以为这位美丽女子大约是个不那么知名的电影演员,直到后来,这张照片登在报纸上被68岁的郑国基认出,他是郑苹如的侄子。
二姑很美
“二姑,长得非常漂亮。”郑国基拿出很多郑苹如的旧照片,大多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十几二十岁时。当指尖在这些发黄剥落的旧照片上滑过,似乎和那个已被时间空间切断的人,有了感知。
旗袍,短外套,或者大领子粗棒针的毛衣。一色的淡妆,眉毛修得很细,眼睛里都是笑。郑振铎曾在《一个女间谍》中写道:这位陈女士(上海话中“陈”与“郑”同音)身材适中,面型丰满;穿的衣服并不怎样刺眼,素朴,但显得华贵;头发并不卷烫,朝后梳了一个髻,干净利落。”
“她不高。一米六多一点。像汤唯有1米7多。”
“二姑长得很美。不要说住我们那边,就在上海的人,看到她的都想要多看一眼。孔雀是看到漂亮的人就会开屏,好像要比比谁更美。那时候复兴公园里面有动物园,听我祖母讲,二姑到动物园,孔雀看到她就开屏。”
“她性格很开朗,很活跃,唱歌跳舞运动都行。我父亲在日本名古屋飞行学校留学,柔道不错。二姑就要父亲教他。她是什么都想来一手。”
中日混血
郑苹如的父亲郑钺是浙江兰溪人,在清末考取了官费留洋到了日本。在那里他追随孙中山加入了同盟会,也认识了日本姑娘木村花子。木村花子家在当时的日本是名门望族,后来嫁给郑钺,并随他来到中国,改名郑华君。当时郑钺刚任江苏高等法院第二分院检察官不久,入住复兴公园旁边的万宜坊(当时邹韬奋等名士都居住在那边)。
他们共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郑国基的父亲郑海澄,是郑苹如的大弟。当年他和二弟去日本留学,他学飞行,弟弟学医。后来抗战爆发,被日本软禁。木村花子就去日本,给他们买好船票。偷渡回国后就加入了中国空军。“他是1944年1月19号牺牲的。我们父子二人没有见过面。我是1939年出生,当时上海沦陷了,他不能回家,一直在重庆,也没有等到抗战胜利。”
未婚夫王汉勋
有两张旧照片,巴掌大小,一张是穿小洋装笑容妩媚的郑苹如,背后的钢笔字:最最亲爱的汉勋,你的苹如。有一张是王汉勋着呢大衣的照片,照片后的字迹是:送给我最最亲爱的人,苹如:你!汉勋。
他们很早就在万宜坊老家认识。“他是一个优秀的青年,优秀飞行员。二姑和他在一起。家里不反对。”“那时候王汉勋到我们家来,因为上海话‘勋’和‘熊’相近,我父亲叔叔就开玩笑叫他‘大熊大熊’。”有一张照片背后,郑苹如写的是:亲爱的熊……
抗战爆发后,他们只能靠鸿雁传书,没有见面。王汉勋每晚都会伏案写情书,第二天用航空快件寄出。
他并不知道,他最亲爱的人,正在做怎样危险的工作。每日周旋于老奸巨猾的特务间,牺牲色相,明明站在面前的是最恨之入骨的人,却还要假装喜欢他爱他。
我不知道,郑苹如每每独自在房间里拆阅未婚夫的情书时,心中该是怎样的苦痛,又有多大的隐忍。她必定默默哭过许多许多次,没有人知道她的委屈,也不能说。
“她会害怕吗?”
“我想大概不会的吧。她要害怕她老早可以退出,也可以叛变当汉奸。”
她唯独没有替自己考虑过。“她这样的社会条件,长得那么漂亮,嫁一个有钱有才华的人,生活会很好。”
如果没有战争,她必定是个幸福的女人。她是上海法政的高材生,也许会是个出色的法官。她开朗美丽,必定会有美满的爱情和家庭。
两次暗杀计划都失败了
她给自己选的,却是这样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76号”特工总队建立后,丁默村很清楚抗日地下组织的活动情况,镇压抗日人士杀人不眨眼,不杀他太危险。那派谁去呢?于是想到了郑苹如。丁是出名的色鬼,而郑非常漂亮。丁曾在民光中学当过校长,郑那时是校花。郑苹如很容易就取得了丁的信任,丁开始带着她像私人秘书一样到处转。“有一次到我家里,万宜坊。准备在那个地方暗杀丁,就是汽车下来这点空间。结果他没下车,他警惕性高,找个借口。第二次,就是西伯利亚买皮大衣,结果二姑暴露了身份。”
她从小就受父母亲的爱国思想影响。“抗战开始后,大姑二姑父亲叔叔把零花钱存起来去买纸做抗日宣传单,到浦东村镇里分发。”
有一次郑苹如和朋友聚会的时候谈到抗战形势。“这个时候陈宝骅(陈果夫的堂弟)发现了这个女子很面熟,后来想到是1937年《良友》画报的封面女郎。和她谈话后觉得她的家庭背景不错,说你要抗日这样写写传单作用不大,要有组织的抗日。这样二姑加入了抗日组织。她不是像王佳芝那样,有热情啊就几个青年,自发干的。她是有组织的。”
一开始,她通过母亲的关系接近当时派到上海来的一些日本军方首脑,搜集了日本方面高层的情报。她曾拿到一条很有价值的情报,就是汪精卫1938年要叛逃。得到情报后,通过家里的秘密电台发到重庆去。但没有得到重视。
她还曾试图绑架过当时日本首相的儿子近卫文隆,把他软禁在一个友人家里。
“交际花”的秘密
去做特工,郑苹如守口如瓶。必须深入虎穴,周旋在各个社交场合。那时候,这个郑家二小姐的口碑很不好,“交际花一样”,“品行不端”,经常在一些宴会舞会上和日本人往来,后来又有人认出她居然和那个“76号”魔窟的丁默村走在一起。
“没有办法,肯定要接触那样的圈子,不然情报哪里来呢?我听我小姑讲,我祖父好几次对二姑提出警告,说她生活不检点。讲了以后,二姑就哭。她受的委屈也不少啊。”
“家里人都是出事了才知道。后来听小姑讲起来,二姑在法政大学,有个同学,经常到家里来,借口是研究学问,请教祖父,实际是联系研究工作安排。他是我二姑的领导。”
“可能后来,祖父也觉察到二姑在做很危险的工作。”那时候郑钺对女儿讲,去香港吧,和汉勋结婚,别留在上海,去哪儿都行。王汉勋也两次写信来说,你来香港,我们结婚。郑苹如说,有任务在,等抗战胜利了,我们再结婚。
然而,他们都没有等到。
王汉勋后来也在抗战中牺牲。
“我看过小说《色,戒》,张爱玲的作品写得很好,但是那样的写法,我很不认同。现在加上李安改编,有五分之一时间的情色镜头,很容易让很多人有误解。我不会去看电影,尤其怕看那五分之一的镜头,哪怕几秒种都会觉得难过。”
——郑国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