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曾经说：你们慢慢读我的书吧！我要多睡睡觉，好吗？

　　4月29日凌晨，这个“只为苍生说人话”的斗士永远地睡着了，留下我们，面对他共计170多部的小说、杂文和历史作品，和“十年坐牢，十年杂文，十年著史，十年小说”的传奇人生。

　　这个时候，他策划的现在卖疯了的13卷《德川家康》还只出了一半，而最最著名的犹如平地炸雷的《丑陋的中国人》的漫画版才刚刚完稿。

　　记者采访了大陆首次获柏杨授权引进的《丑陋的中国人》的责任编辑、古吴轩出版社的副总编陈雪春，在她的记忆和文字里，我们屡屡为这个一生极坎坷，至情至性且桀骜的作家感动不已。

　　想念他的时候，唯有翻看他厚重的著作，好好听听他掷地有声的真话。

　　柏杨

　　1920年出生于河南，1949年去台湾，自1950年代用郭衣洞之名开始创作，1960年用笔名柏杨写杂文，揭露中国文化的病态与台湾社会的黑暗面。柏杨一生念过无数个学校，从小学到大学，因屡屡被学校开除，从没有拿过一张文凭，为此还造过假文凭。一生中娶过五个妻子，每一次婚姻都伴随过一段如烟往事。少年时代打过继母，青年时代从过军，和蒋氏父子都有过面对面的经历，多次企图自杀，无数次被学校和单位开除，曾遭遇十年牢狱之灾，在七十年代几乎被枪决……

　　柏杨一生著述丰厚，《柏杨版资治通鉴》在台湾被誉为最有价值和最畅销的一部书，《中国人史纲》被列为对社会影响力最大的十部书之一，其中《丑陋的中国人》在当代华人世界中流传最为广泛。

　　

　　

　　

　　

　　

　　

　　

　　

　　

　　

　　

　　

　　

　　柏杨主要作品

　　《丑陋的中国人》

　　古吴轩出版社

　　定价：23.8元

　　

　　《资治通鉴》

　　（柏杨白话版全9辑共36册）（精）

　　北岳文艺出版社

　　定价： 882 元

　　

　　《柏杨曰》（全三册）

　　海南出版社

　　定价：78元

　　

　　《中国人史纲》

　　同心出版社

　　定价：75元

　　柏杨的最后心愿

　　《丑陋的中国人》漫画版

　　陈雪春用“平地炸雷般”来形容《丑陋的中国人》，这也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第一次看到这本书的读者的感受。

　　这本柏杨最著名也最备受争议的书，有很多故事。

　　1986年，大陆第一次出版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反响巨大，一时洛阳纸贵，加印到了90万册。当时因为对版权意识的淡薄，这本书居然没有经过柏杨同意。后来柏杨得知此事，并不生气，反而很高兴。后来出版社给他稿酬，只有几千元，他也并不在意。

　　2004年8月，《丑陋的中国人》首次经柏杨授权在大陆出版，陈雪春任责任编辑。 她之前在做记者时和柏杨太太张香华认识，也认识了柏杨。

　　“尽管直到后来《丑陋的中国人》出版，我都不曾和这位伟大的作者谋面，但着实神交已久。因为柏杨太太每回飞来大陆都是替夫‘出差’，怀揣着柏杨作品，并让它们落户大陆。似乎她更多的不是张香华，那个获得国际大奖的诗人，举首投足间满是柏杨的气息。”这本《丑陋的中国人》，就在20年后再次风靡，三年发行量超过了20万册。而不久，《丑陋的中国人》的漫画版也将出版。“这是柏杨先生的一个心愿，他一直希望自己的这部作品能有新生代的读者群，能让更多的年轻人喜欢这部作品。他亲自挑选了漫画家来绘制，是台湾一个很年轻的女漫画家，叫戴雅如。”四月初，漫画稿绘制完成，当时戴雅如带着完稿来到柏杨的病房探望。柏杨先生戴着呼吸器，不能说话，当戴雅如问他画得好不好，柏杨睁大眼睛，点了一下头。

　　回忆当年签约的情景，陈雪春无比感慨：“记得我们是在凌晨三点半完成签约的，在她（张香华）朋友的会所里，我们的聊天一直持续到彼此睁不开眼睛才作罢，聊得最多的还是柏杨。”后来张香华请她和柏杨通话，柏杨的声音健康而宏亮，一句“没想到能在大陆正式出版，二十年了，感谢苏州，感谢古吴轩出版社，感谢雪春！”和柏杨在序中写的“这是我所盼望的日子，使我有更多的喜悦，感谢上苍！”让她感动至今。

　　陈雪春给本报发来的这一篇和柏杨夫妇交往的文章，为纪念柏杨先生写就，也许我们可以读到著作之外的柏杨。

　　

　　单程票

　　陈雪春/文

　　柏杨是在凌晨走的，一点没有惊动大家的睡眠。那天，太阳照常升起，大街上明晃晃、热烘烘的，依旧车来人往。

　　过完年，香华老师告诉我柏杨又住院了，我问，怎么了？她说，老了。去年是他的八八米寿，香华老师让我写个什么庆贺庆贺，我说，八八人生路，九九艳阳天，好么？她说，好啊。我立刻红了脸，知道实在不怎么样，但是真的很希望柏杨能活到九十九岁、一百岁、一百零九岁。尽管，人本来就是向死而生，柏杨的一生也许没有遗憾，但是香华老师需要他，她爱这个从火烧岛来的人。

　　如果能为来生订座

　　请预定两张单程票

　　早早携我飞越三江五湖

　　纵横七海

　　到碧天的高处

　　到黄泉的幽冥

　　请不要遗漏我

　　不要让我久久挣扎、等待

　　也不要让我走远远的兼程

　　疲累于辛苦旅途的劳顿

　　现在，这个从火烧岛来的人，正如当年她送给他的诗《单程票》里所说的，拿着那张单程票走了。她知道她不能阻止，不能阻止这个年长二十岁的生命一天一天地衰弱，在她的心里，也在一天一天地与他作别。

　　在她眼里，柏杨是一个既浪漫又实际的男人，只是，常把浪漫和实际的时间、地点颠倒而已，“他的风貌一直在变，我不断地发现他无数个另一面”。他会在某个盛大宴会上嚷嚷有没有人愿意带他的太太去夜总会跳舞，弄得全场哑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响应。记者采访，人家问他婚姻中最重要的条件是什么，他回答：“金钱。”问他最理想的快乐是什么，他回答“富而好施”，还喜滋滋地告诉人家，他身边确实有这样的朋友。

　　他还说，天下只有一件事，虽经过沧海桑田，天翻地覆，千讨论万讨论，讨论到世界末日也讨论不完的，那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在他们夫妻两人合著的《男左女右》（古吴轩出版社，2007年10月第一版）里，他一如既往地“大嘴巴”，把男女兵法研究得天昏地黑。他认为，“一个丈夫，他有义务使妻子看着他舒服，他不能做到这一点，他就是不可救药的臭狗屎”，他认为，“一个有头脑的太太，永不会忘记修饰自己，不知道修饰自己的女人乃一头伟大的母猪，它以为它连老命都奉献啦，应该被爱了吧。人类却是爱猫者有之，爱狗者有之，爱金丝雀、画眉者有之，而爱母猪的似乎不太多也”。他大叹“悲哉”，爱情一旦插翅飞走，两个人却被结婚制度硬生生地绑在一起，结局只有两个，“一是含恨终身，郁郁以殁；一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老奶比较文明，可能只在丈夫茶杯里放点巴拉松”……这样的文字，我甘当责任编辑，做嫁衣裳。至此，不敢再言写书之类，柏杨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说了，都说得底朝天了，我辈还能说什么？只好作罢了。

　　火烧岛就是那首《绿岛小夜曲》里的绿岛，早成了脍炙人口的旅游地。对于柏杨，却是太痛苦的牢狱地。当她问他，从绿岛回到台北，要花多少时间，才能重新适应这个相隔九年又二十六天的世界？他回答，走下飞机的刹那，只花了一秒钟，就适应了这个世界。他那封滚烫的求婚信，令她感觉自己倒像个被囚禁了多年的人。她亲眼看到了一个意志力非常的人，这么有弹性，这么热情，他关心这个社会，面对得起种种问题，没有时间彷徨、忧郁、犹豫。

　　年前的光景，香华老师告诉我，柏杨“脑子出了问题，不吃不喝，要把他送精神病院啦”。原来，这个“老愤青”是以绝食的方式在反对“台独”！

　　在囚室的九年又二十六天，只有一支悬在天花板上的四十支光的日光灯。柏杨不停地写，写完《中国人史纲》、《中国帝王皇后亲王公主世系录》、《中国历史年表》，还有一堆与腰齐的未完成的稿件。他的视力被损坏到第二级，最高级的第四级是全盲。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节制看书，减少写作。她对他说：“我在你的身边，我就是你的眼睛。”

　　就这样，从他走的那天为止，他们在一起，整整三十年。

　　人家问他，如果有来生，你想变成什么？他回答，变成大山，不要再颠沛流离。

　　但是，他总像一个“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和光荣的标志”的老兵，从战场上归来，又回到战场，屡战屡勇。

　　那就是1984年9月24日在美国爱荷华大学的演讲，轰动整个华人世界。他说：“多少年以来，我一直想写一本书，叫‘丑陋的中国人’。我记得美国有一本《丑陋的美国人》，写出来之后，美国国务院拿来作为他们行动的参考。日本人也写了一本《丑陋的日本人》，作者是驻阿根廷的大使，他却被撤职，这大概就是东方和西方的不同。中国比起日本，好像又差一级。假定我把这本书写出来的话，可能要麻烦各位去监狱给我送饭，所以我始终没有写。但是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把它作一个口头报告，请教全国各阶层的朋友。不过作一个口头报告也不简单，在台北，听我讲演的人，一听说要讲这个题目，就立刻不请我了。所以，今天是我有生以来，笫一次用‘丑陋的中国人’讲演，我感到到非常高兴，感谢各位给我这个机会。”

　　后来，《丑陋的中国人》写出来了，洛阳纸贵，震撼大陆，不过，他没有再去坐牢，也没有麻烦人家去监狱送饭。

　　而香华老师，她是那样一个智慧、善良、率性、生动的女人，我很爱她，真的很希望她能过得好。柏杨没有回程，但是，他可以带走他的躯体，却带不走他的灵魂，和她全部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