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27日,凌晨一点零三分。
之所以这么清晰地记得这个时间,是因为我正在给一个女人打电话。
她正坐在从安县回北川的汽车上,她说:“不好意思啊,让你等到现在。我给帐篷学校的孩子们送笔和本子去了,今天他们第一天开课。”声音沙哑而疲惫。
她是陈筱微,家在美国的全职太太,一个快三岁的男孩的母亲。前不久,她穿着漂亮的连衣裙以及高跟鞋从美国回来,打算好好地和家人一起度度假。谁知道,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她甩掉高跟鞋,换上运动鞋,一路奔到了北川。
为了帮助灾区的孩子们,陈筱微代表“海外中国儿童救助基金会”,在重灾区北川已经奋战了14个昼夜。
曾经帮我们代购小熊维生素
以及葡萄籽的北美“爱心妈妈”
在很多人眼里,陈筱微是有名的“爱心妈妈”。三年前,她在摇篮(注:网络论坛名)上为一些国内的妈妈们代购美国的畅销单品,比如小熊维生素、奶粉、葡萄籽等等,当然,不光光是代购这么简单。因为妈妈们每买一样产品,她就会拿出一元钱出来,放进一笔专用的基金里。
彼时,她就已经开始筹划一个组织——海外中国儿童救助基金会。这个基金会的宗旨,就是联络在海外定居的中国妈妈,共同为一些国内需要帮助的孩子出力。很多孩子得到了他们的帮助,比如患胆囊闭合症的孩子,比如患白血病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往往因为贫困而拿不出钱救治,筱微和众多妈妈们一起,一次又一次地为这些孩子出力。
2006年底,已经生下小宝宝的筱微,曾帮我们代购版的读者代购小熊维生素以及葡萄籽,我们只能通过MSN联络,因为时差的缘故,每天早上7点左右才能看到她上线,而且,往往是聊不上两句,她就不得不慌乱地扔给我几个字:宝宝又哭了,不好意思。
这一次再联络,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很绵软的女声,是温柔妈妈的声音。
吻别儿子、瞒着老公
她一个人奔到了成都
“这一次走得太仓促了,当时也来不及多想。”
陈筱微说,地震发生以后没多久,“天使妈妈”基金会的朋友就打电话告诉她,说已经筹集到了一批救援物资,打算14号赶到前线救援。一放下电话,本身是重庆人的她再也坐不住了,立马赶到机场,准备和她们一起去。
5月14号的飞机票已经买不到,因为前线的恶劣天气,不少去成都的航班已经被取消,陈筱微被告知,15号一早还有一班,那就意味着,如果要去的话,只能一个人去。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筱微有点犹豫:到底去还是不去?如果去的话,得丢下两岁半的儿子,一想到这,她便有些动摇,毕竟儿子生下来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半步。
前线情况到底怎么样?筱微赶紧给在成都的朋友打电话。不知道是不是信号的问题,这个电话居然打了半个多小时才打通。“我都是叫他‘哥’的,我哥说还好还好,让我不要担心。我嫂子说,现在下着雨,全家人只有一个很小的帐篷,她和孩子住进去以后,我哥只能睡在雨里。现在很缺帐篷,到处都买不到。”筱微有点哽咽。“一想到他们全家都在雨里睡觉,我就难受死了。我哥在当地还算条件不错的,连他都这样,可以想象灾区的情况有多严重。”
这一个电话,让筱微下定了去前线的决心,她赶紧冲到北京几家较大的户外店买帐篷,“我当时想,不管我能去干什么,我得先给他们带几顶帐篷。”
买帐篷的时候,她也顺便给自己买了几件行头——冲锋衣、运动裤、运动鞋、棉袜。她有点不好意思,“回国的时候我带的都是连衣裙、高跟鞋,都是带最漂亮的,谁能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事。”
于是,5月15日清晨,她把孩子交到婆婆手里,亲了亲还在熟睡的孩子的小嘴,瞒着5月11日刚刚回美国的老公,一个人奔到了前线。
到了北川
控制不了自己,号啕大哭
到成都的那个夜晚,陈筱微在惴惴不安中一夜难眠。“所有的酒店都不接受入住,除非去开个证明,然后自己写个保证书,大意是说出了事情与他们无关。我只好和几个志愿者挤在一家医院搭建的临时帐篷里。半夜里有人喊有余震,大家都从帐篷里冲出去,之后再退回来。帐篷被雨浸过,是湿的,人睡下去就跟睡在水池里一样。”
第二天,筱微就和两个医疗队的志愿者一起赶到了北川。筱微说,去北川之前,也从新闻里看到过北川的惨状,也想象得到会很惨,但真的到了以后,才会发现很多东西没办法用语言来表达。
和很多妈妈一样,筱微最怕的就是看到孩子不好。没去灾区的时候,只要在电视上看到有关孩子的消息,那些刚刚被救出来的满是血污的面孔,那一双双从废墟中伸出的手,她就忍不住想哭。而这一次,亲眼见到的,是那么多孩子的尸体。
“我从北川老中学下去,一直走到北川县城,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废墟,你甚至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呼救声,也许就在你站的这块土地下面,这让人太难受了。但是,至少你还能感觉到有人活着。但是到了北川中学新区,就特别特别的绝望。楼板那么大的水泥、石块全部压在废墟上,根本不可能救得出人。废墟里面还有很多孩子。战士们用手拼命地刨土,刨得指头都是血,但是出来的都是孩子们的尸体。那么多的孩子,正是花季的年纪,却永远闭上了眼睛。我终于忍不住了,站在那片废墟上面,号啕大哭。”
“过去人们总是说人定胜天,在那一刻,我觉得人真的是很渺小,老天爷不过打个喷嚏,生命就没了。”她忍住泪,为挖出来的尸体喷消毒水,为救援的士兵们喷消毒水。那些十八九岁的士兵,戴的口罩、手套已经变成了黑色,可是还是拼命在土堆里刨着,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绝对不会放弃。
说到这里,陈筱微停顿了,我能感觉到她的无奈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