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晋，一个教父级的导演，同时也是一个不幸的父亲。

　　在他的领域，他是站在金字塔尖的艺术家；

　　在他的家中，他是两个智障儿子和一个多病老伴的基石。

　　他曾开玩笑，要像黑泽明一样死在摄像机边上。

　　但在惟一正常的能够继承他艺术成就的大儿子离开50天后，他在老家上虞的宾馆内去世，走前陪伴他的或许是他除了摄影机外的另一大嗜好——绍兴黄酒。

　　顾志坤，绍兴市作协副主席，谢晋三十多年的好友。同为上虞谢塘人，用二十年创作了《谢晋传》。这个和谢晋同饮一江水的上虞作家，在他的讲述里，一个让我们陌生又熟悉的谢晋渐渐丰满起来。

　　东山谢氏

　　顾志坤说，写谢晋，东山不能不去。

　　出上虞市区，近半个小时车程，曹娥江边的东山，高不过200米，名气却很大。“东山再起”这个典故就出自这里。东晋的名宰相谢安曾在这里隐居，后来强敌入侵，他临危受命，再次出山，历史上著名的“淝水之战”便是由谢安指挥的。

　　谢晋这个名字，是祖父取的，就是为了纪念这位祖上的东晋名相。

　　“他经常会来这里，我陪过他七八次。基本上他每年都会来一次。有时候是有大的活动，有时候是单独来，清净清净，毕竟老祖宗的墓在这里。有的时候是大年初一，带着一家子人上山，按照农村的习俗，上上香。他对谢安是非常崇拜的。”

　　山不高，但“有仙则灵”。历史上很多有名的人都到过东山，李白、杜甫、陆游，都来过，而且写了大量诗作。在谢晋的老宅中，也摆放着一块落款为沙孟海的“东山谢氏”牌匾。

　　说起来这个东山，还是谢晋祖上的家产，“他祖父当时是个官，他家当时是上虞很大的大地主。以前山上面有个和尚庙。和尚的钱不够用，是谢家拿钱去资助的。可是那些和尚疏于管教，贪污嫖妓，什么都干，还强抢民女。后来被逐出山门。”

　　“他是个艺术家，但是对家乡的什么事情都很关心。有些事他办不了他也关心，他不懂经济的，他也要给家乡引进一些工厂，但是这些工厂后来倒闭了。”

　　

　　谢塘的什么事都操心

　　顾志坤第一次见谢晋，是1978年。那时候顾志坤在上海当兵，部队每周都会放场电影，很多是谢晋的片子。他就经常很自豪地对战友说：“这就是我的老乡。”

　　战友就问，“你有见过他吗。”“没有。”这个回答让顾志坤很遗憾。

　　一定要想办法见见他，顾志坤通过谢晋的亲戚知道了他的地址。“那是一个星期天，上午九点左右，我到了他家。敲门，门打开了，我看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没有像现在那么胖，那时候谢晋还比较瘦。他还没有说话，我就说了，你就是谢晋导演吗？他说是的。我说我是谢塘人，我用土话说的。他马上高兴煞了，非常亲切。”顾志坤说，谢晋的家乡观念很强的，后来每次重大电影的首映式都在家乡，而且他们聊天基本用方言，特别是谢晋每次回老家，都用土话，不喜欢讲普通话。

　　“我们谈得非常地热络，那天我还第一次见到了谢衍。他一定要留我吃饭，那天徐大雯老师不在，我看到谢晋好像不太会料理家务，给我倒水的时候差点倒到自己脚背上去了。我说下次徐大雯老师休息的时候我来吃你的饭，我们好好地喝酒，喝我们家乡的黄酒。他非常高兴。”

　　三十年的接触，一段非常漫长的经历，顾志坤说，他们不变的话题就是家乡。“他是个艺术家，但是对家乡的什么事情都很关心。有些事他办不了他也关心，他不懂经济的，他也要给家乡引进一些工厂，但是这些工厂后来倒闭了。”

　　

　　遗憾：

　　没能拍下从章镇到松镇的上虞史诗

　　“他对我说，对老家我总有个遗憾，我感到对不起家乡，我是拍电影的，拍过那么多片子，但是没有一部是反映我们家乡的。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那是2006年的国庆节期间，10月2号。谢晋托朋友打电话给顾志坤，说要单独谈谈创作上的事情。

　　两个人，两杯茶，在谢晋谢塘镇故居的廊下，面对面，没有任何人打扰。

　　“他说，我一生拍过36部片子，应该也算功成名就，有人说我衣锦还乡。我是个很传统的人，我以前为什么很少回到故乡，1985年以前几乎没有来过，即使来拍《春苗》那个时候也不敢惊动父老乡亲，因为我没有东西。现在我来了，因为我有东西向父老乡亲汇报了，可以有一个交代了。但是我有一个遗憾，我到现在为止没有真正意义上为我自己的故乡拍过一部片子，我觉得愧对父老乡亲。每一次到家乡来，都有很多人问我，什么时候为我们自己的家乡拍一部片子。”

　　拍电影要有剧本，谢晋希望这个剧本让顾志坤来写，“一部真正的力作”。谢晋说，写100年的历史，100个人物，全景式的，从章镇到松镇。上虞当地有句顺口溜，叫“上有章镇下有松镇”。“这两个是经济文化最发达的，他希望我把这两个镇合起来写，包括上虞很有名气的青瓷都融合到这样一部作品中，非常厚重。他说，作品出来以后我们有个约定，我来执导，这样我们对家乡都有交代了。我说我记住你的话，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写出这样一部作品，但我会努力的。”

　　“他经常跟我说，我是一只风筝，飞得再远，总感觉有一根线牵着，这根线就是家乡，这就是我真实的感觉。我隔段时间就想回来。为什么要在家里造这么个房子，这个房子我一年能住几天？它就是让我不要忘记自己的家乡，就是这根线把我拴在一起。”

　　可惜这个给家乡拍电影的愿望，没有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