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4日,《麦家文集》一套五本首发。前一天下午,在浙江图书馆的文澜讲坛,麦家和前来捧场的好友阿来有一场题为“文学与杭州”的对话,文学评论家谢有顺作陪。两位茅盾文学奖获得者,一位茅盾文学奖评委,就着一瓶清水,聊起了杭州、创作和自己。
11岁时一张杭州地图打通了文学暗道
在谈性很高滔滔不绝的阿来和谢有顺面前,麦家延续了一贯的寡言少语,不时陷入沉思,习惯性地用右手捂住半张脸。在边上两人大谈一番故乡和文学之间的关系后,麦家有点不服气地来了一句:“我首先肯定比你们更了解浙江。”他又有点无奈:“听了你们华丽的辞藻,滔滔不绝的讨论,我突然觉得我到了失语的状态。但是浙江人特别明智,出两招就知道是不是对手。我今天就不跟你们打,我准备写一篇文章骂你们,放在博客上。一方面是戏言,一方面是真话。其他人的健谈一种是会鼓动你谈,一种是让你彻底不想谈。我属于后面一种。我今天就是带着耳朵进来,把嘴巴关闭。”他再一次略带自嘲地展现了自己的坦率。
当然,他很有兴趣分享自己的杭州记忆。在富阳出生,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17岁离家去郑州读军校,毕业后去福州军区,又调到南京军区,后又去北京,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念书,再到拉萨,再到成都。这么多城市走下来,最不了解的却是杭州。
对杭州最早的记忆是11岁,父亲带麦家来杭州玩,其实也就是看看西湖。
“那时候觉得西湖很像海,童年的印象中一直以为杭州是海边的城市。”在离开杭州的时候,他买了一张杭州地图,那是麦家拥有的第一张地图,以至于在很长时间里成了他必看的东西。
“杭州城是狭长形的,地图上的公交线路纵横交错,这张地图在我脑海里慢慢变成一个棋谱,而杭州就像个巨大的棋盘。围棋是很神秘的,不像象棋各有各的定式,车只能直来直往,马只能跳来跳去,炮必须隔一个才能打。而围棋的每一个子,它的价值可能是零,也能发挥到最大。围棋很神秘,杭州也变得很神秘了。后来我想,围棋其实就是数学,我其实是从数学直接进入了文学,很多人也曾说我的小说里有很多数学公式很难想象。我想是不是杭州地图把我引入了文学,打通了数学和文学的暗道。我就是这样一个感觉。”
幸福是一种习惯,我从小没养成这种习惯
作家福克纳的老师舍伍德·安德森说,作家必须要有一个地方作为起点,然后就可以开始学着写,是什么地方关系不大,只要能记住它,也不为这个地方感到羞愧就行了。有一个地方作为起点是极端重要的,把它抽出来,虽然它那么小,那么不为人知,却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拿掉一块砖整个墙会坍塌一样。
在评论家谢有顺看来,很多文学大家都有自己写作的根据地,比如想起阿来就会想起他的阿坝,而尽管麦家的写作方式比较特别,写的是封闭空间里的人和事,但看过《风声》的人都会知道,麦家有意把他的“密室”安放在西湖边。谢有顺说:“这是一个暗号,这样的房子放在苏州也可以,放在海南也可以,之所以放在杭州,也是跟他童年的记忆,那个地图的影响有关系,这就是一个地方对作家的影响。”
麦家则表示,与他的写作关系更大的是自己心酸的童年。
“我的父亲是一个右派,外公是大地主,爷爷是基督徒,我是1964年出生,出生的时候是‘文化大革命’,头上就是三个大黑帽。我的童年特别的压抑、辛酸。”后来,麦家开始写日记,从14岁写到21岁时就攒了36本,从文字上来看,远远超过了他小说的数量。
“你家里的环境不好,别人瞧不起你,跟外界交流的渠道被阻断了。而人天生是有交流的欲望的,你要找出口,我就找到了日记。通过日记宣泄自己内心的痛和内心的期盼。写日记其实就是对着镜子说话,通过写日记将自己的内心拓展,同时也通过写日记,我留下了内心的很多记忆。海明威曾经说过作家最好的训练是辛酸的童年。我觉得我后来的写作和地域的关系不是很大,可能跟我童年辛酸的状态关系很大。有人说你现在也算功成名就了,应该把童年忘了,应该感到幸福,我当时说过一句我很满意的话,我说幸福是一种习惯,我从小没养成这种习惯。”
关于作家如何静下来,抵御外界诱惑
麦家:“当作家有很多的限制,作家就要沉静下来,孤独起来,孤独才能进入沉思,尤其是写小说的,他是个工匠,他是要刻划的,不像诗人,是心情的宣泄,小说是要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哪怕有电脑。十万二十万,需要大量时间去铺垫。现在现实生活非常国色天香,很多诱惑会让你离开桌子,我自己的体会是如果你确实喜欢写作,你需要坚持。坚持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我曾经还在墙上贴了一句话:成名前耐得住寂寞,成名后经得起诱惑。我就这么鼓励自己,没有成名就默默地写,多写一点,这部作品没有成名、没有发表继续写。我写了很长时间,在底层写,写了发表不了,放在抽屉了,很多人可能退了几次就不写了,不写干什么,不写不还是要写日记吗?万一有一天发表了呢?后来是发表了,像《暗算》、《风声》一下子改变我的生活状态。写作也成为我一个自我疗伤,让生活安定下来的方式。”
关于小说原型
麦家:“我小说的人物基本上都没有原型,但《暗算》里有一个瞎子阿炳,他有一个原形。我小时候生活在富阳一个很大的村庄里,有上万人。有一个傻子,甚至连爸爸妈妈都不会喊,生活自理能力也没有,但他却有一个奇特的功能,就是可以报出别人的父亲、爷爷、奶奶的名字。刚生出来的一个月的小孩,他也知道肯定是谁的小孩。我一直想,这个人很神奇,我想把他写成小说,但如果就这样写,没有什么丰富性,也不过是个只是让你觉得好奇的故事,没什么意思。我想了很长时间,有一天突然想到,如果他不是眼睛看出来的,而是听出来的,虽然眼睛瞎了,但只要对方说一句话,就马上可以听出对方的父亲是谁,母亲是谁,爷爷奶奶是谁,我觉得比较有意思。我们国家有搞侦听的人,听力奇特,有一天为国家从事侦听工作,作了特殊的贡献,成为了民族的英雄,这就是生活和小说的关系。不是生活的物理反映,而是化学反应。”
关于杭州女人
问及两位作家对杭州女人的印象。阿来笑称:“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麦家说:“杭州女人首先是我的母亲、我的姐姐、中学同学、高中同学,除此之外,认识的杭州女人很少,就是杭州媒体的记者、读者。我是比较腼腆的人,走在大街上是目不斜视,所以杭州的女人见得很少,希望以后有机会见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