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山东章丘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因为连年灾害，庄稼绝收，以致匪患横行，饿殍遍野。一群要去闯关东的难民涩涩地走在村庄间简陋的道路上。

　　这样的天气里，也许只有少年才能忘了忧愁。朱家峪村朱开山家的院子里便是一派喧闹，家里的老二朱传武正和三弟传杰甩开膀子摔跤呢。俩人边摔边聊他们马上要过门的嫂子鲜儿。亲家谭永庆看中了老朱家的门风好，朱开山在朱家镇有一号，一套八卦拳远近没敌手，锄强扶弱那是有了名的。可是，老大朱传文与谭家女儿鲜儿的婚事因为拿不出一斗小米提亲而一再耽搁。要是父亲朱开山在，事情可能会好办些，可朱开山因闹义和团被迫逃到了关东，现今下落不明。

　　一大早，传文娘找到鲜儿娘，诉说自家的难处，传文出门借粮几天，费尽心力也只借到了八升小米。

　　鲜儿娘的眼泪也簌簌往下掉：“唉，赶上这荒年粮食比金子贵。你也不是不知道，鲜儿他哥也要娶媳妇了，女方家非要这一斗小米，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我跟他爹商量商量吧……”

　　好一会子，鲜儿娘回来了：“她婶子，磨破嘴皮说好了，老头子开面了，八升就八升吧，剩下的二升俺自己想办法。”

　　夜深了，清冷的月光在炕上投了一层白影。朱家三兄弟睡得正香，刚会了鲜儿的传文嘴角还留着笑，在梦里咂摸着娶媳妇的幸福。

　　就在这刻，几个蒙面大汉翻墙而入，弓着身子悄悄摸进了屋里。他们拿了粮食，打了个呼哨一阵风地走了。一家人被惊醒，传文哭道：“娘，粮食没有了，这亲还娶吗？”传文娘默然不语。

　　第二天，朱家接亲的花轿上路了。传文娘破了规矩，想先把鲜儿接过门，谭永庆家门口已是热闹非凡，当着众乡亲的面，谭永庆不顾鲜儿的苦苦哀求，一口回绝了朱家的要求。媳妇没娶成，传文娘却从谭家乡亲的口中意外得知朱开山已经被砍头的噩耗。

　　传文娘病倒在炕上，没有尽头的饥荒、无法缓和的亲事卡在生命的咽喉，不上不下。万念俱灰之际，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闯关东的本家叔叔朱春山带回了朱开山的亲笔信。原来，朱开山闹义和团失败后，为逃避官府追杀，不得以闯了关东，在大北边三江口元宝镇落了脚，捎信让他们母子一起到关外团圆。

　　龙口港地处山东半岛北莱州湾畔，波连辽津，地扼直鲁。时值初冬天气，港口内的码头边停靠着约三十条大小不一的渔船。港口上已是混乱不堪，哭爹喊娘声、家人失散声响成一片。朱家三个儿子紧紧地拉着手，护着母亲在人流里往前挤着。船帆接连升起，逃难的人群拥挤着爬上停靠在码头的各种船只。船上的风标带着尖厉的哨音飞转。舵工们齐声喊着号子升帆起锚。渡海做生意的夏元璋被说话文雅的传杰吸引，有意收他为徒。

　　鲜儿在帆船即将起锚之际赶了上来，朱传文被鲜儿的真情感动，跳下最后一班逃难的船。眼见着传文的身影越来越小，岸边的人也影影绰绰地看不清面目，传文娘不觉两行清泪掠过面庞。大帆船已经驶向了大海的深处……

　　船在海上漂了五天五夜。每天都有人支撑不住而倒下，因为饥饿或者疲劳。倒下的人只能在亲人的悲号中，尸沉大海，把闯关东的沉甸甸的梦想冰封在阴冷的海底。最初的死亡带来的沉痛和惊怖，在以后接二连三的死亡后已经变成了麻木。又两天后，船终于靠了岸，船工们张罗着把大伙扶下船。众人回想起几天的经历，尤其是几十条帆船仅剩下这一条，其余的都不知去向，既感庆幸，又觉悲哀，那些失去亲人的不免面对苍茫的大海惨然悲泣。

　　关东的初冬已经很冷了。一个戴大狗皮帽子的壮汉把传文娘母子捎到了元宝镇放牛沟，在一户庄院之前停了车。壮汉慢慢地摘下那硕大的狗皮帽子，双目有神地注视着传文娘。传文娘一下子愣住了，这汉子就是她日思夜想的男人朱开山！朱开山满脸胡须满脸泪。传文娘上前打了男人一拳，哭着扑在朱开山的怀里。她恨这个男人，爱这个男人，气这个男人。这是爱情，朴实的，达观的，心酸的……传文娘和传武、传杰来到了在东北的家，他们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座房子和庄外的土地就是他们的。

　　除夕夜，朱家的小院里，灯光透过厚纸窗投在院子里，影影绰绰的在雪地上映了一层金黄。传文娘默默祈祷，希望祖宗保佑传文和鲜儿平平安安。朱开山打算叫传武和传杰到元宝镇春和盛掌柜的夏元璋那里学徒。

　　正月十五是个大晴天，夏元璋差人把朱开山叫到了元宝镇喝酒，金夫牛得金等几个作陪。朱开山得知老金沟的贺老四被人害死了，这人是自己一起闹义和团的患难兄弟。朱开山决定闯老金沟，查清事情真相……